晟王府内,王妃气不过自家受辱,连连找夫君哭了几日;而三皇子亦因此暴怒,先后砸了两个花瓶。
萧吉一系的报复接踵而来。
正月廿八,具州提刑按察使司执掌经历司的正五品佥事上书奏报掌武院紫绶缇骑洪范涉嫌击杀墨潭县县尉一事,但因既无人证也无物证,被掌武院一方轻易压下。
二月初二,寅时末(清晨五点不到)。
皇城垂拱殿,百官候朝。
晨光自殿门斜照而入,官员们熟稔地依照《班位图》按文东武西两列站位。
东南角落,执勤的御史绷直了脖子来回扫视,不时用目光提醒说小话的家伙。
皇帝的御座正摆在殿宇尽头高台的中心,台下左首则斜放了一张裹了软垫的太师椅,看起来比硬挺光秃的前者还要舒服些。
关奇迈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太师椅上。
御史夏成和捧着玉笏站在队列,小心地瞥了眼椅子腿,心中有些发虚。
作为掌武院山长,关奇迈虽是武官之首平日却不爱参加常朝,往往遣田淮来替。
【但今日他怎么偏偏来了?】
夏御史胡思乱想间,听闻殿外起了第一声鞭响,吓得一个激灵。
鸣鞭三响后,皇帝乘舆至殿,在御座前对视群臣,鞠半躬。
台下,关奇迈没有起身,同样微躬半身作为回礼,而大臣们则双手捧笏齐于前胸,折身长躬。
大华立朝三百年,除了重要节日与皇帝生日举行的大朝会,礼节上并不要求下跪。
毕竟祖龙才是天下共主。
大华皇帝代祖龙牧万民,与世家大派共治;在众多武者豪族的眼里撑死算得上CEO,而各位武圣天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小股东。
礼毕,皇帝入座,朝议正式开始。
夏成和藏在队列里,看着宰执们按照程序先行奏报重大事项。
头一件依然关于海州耗羡归公的进展。
第二件是青州的风雪灾害。
第三件是贺州边疆传来捷报,镇北卫要求封赏……
这些大事在皇帝与宰辅之间其实已有决策,搬上朝议更多是作为“公告”。
宰辅们说完大事,便轮到神京府尹、都察院御史等“班首”依次奏事。
夏成和忍着没去擦额际的汗水。
时间缓缓流逝,他注意到同列前排的礼部尚书孟鸿熙回头望了一眼。
两人同处一列,这一眼自无法望到夏成和本人,但后者无比清楚这是给自己的催促。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夏成和有事奏。”
夏成和心下一横,出列。
“说。”
御座上的萧策双目微瞑,轻扬下巴。
“微臣有确切线报,凉州金海城洪氏家族豢养私军死士,配钢甲火器,形同谋反。”
百官听到“谋反”二字本已肃然,但半晌都无人发声。
因为绝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金海城,更遑论什么洪氏家族。
“老夫参加朝议也好多次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谋反这个词。”
事不关己、沉默整场的关奇迈嘿嘿一笑,突发先声。
“金海城老夫是知道的,记得是二十八年出了个里通蛇人的案子。夏御史,这城市有几多人口?”
“十一万。”
夏成和心中暗道一声“完了”,表面却不动声色,朝武圣微微躬身,回道。
“洪氏家族有多少人?”
关奇迈又问。
“算上家生子逾八百人。”
夏成和又答上了,虽然做过充足准备,底气依旧不足。
“人口不过十万的边关小城,族内连猫带狗不超过一千口,这就敢造反,是族里出了几位武圣,还是当朝廷是泥捏的?”
关奇迈冷笑嘲道,不给任何人插话的时机,声色陡然严厉。
“夏成和,好好的京官当着,突然往西凉边地安个骇人罪名,你是什么居心?”
“山长,下官为陛下耳目风纪之臣,风闻言事本是恪尽职守。”
夏成和咬牙稳住心神,话音略抖。
“呵,就算你不说老夫还能不知道背后的勾当?”
关奇迈靠上椅背,语速更疾。
“天骄榜如今第十位‘炽星’洪范正是出自金海,之前拒绝了萧吉招揽,现在在老夫手下做事;去年底他受我命令往具州公办,似乎又得罪了潘家,所以受此报复!”
夏成和见对方不讲体面把这种事搬上台来,哪里还敢奏对,只是讷讷无言一味摇头。
更劲爆的还在后头。
“陛下。”
关奇迈半转身子看向萧策。
“老夫观三皇子德行不够、气量狭窄,不如早些就藩吧。”
话说到这,原本计划帮腔的几位朝官哪还敢说话,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高台之上,皇帝不语。
这沉默仿佛是种退让。
于是首辅姚意远抱笏出列。
“山长,君驾之前还请慎言。”
他长须苍苍,隔五步与关奇迈昂然对视。
“阁老难不成只许言官风闻奏事?”
关奇迈不恼,只是发笑。
“山长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萧策才迤迤然开口。
“皇子及冠后就藩乃本朝惯例,这两日阁老们不妨议一议,替老二与老三各自选个好地。”
有这一句,关奇迈收了嬉笑当即闭嘴。
“方才夏御史所奏……”
萧策明睁双目,望向文官列中。
眼看事情即将发展扩大到不可知的结果,众矢之的的夏成和面色煞白急中生智,居然半真半假晕了过去。
君前失仪已是最不坏的结果。
纷乱之中,侍卫上殿将御史抬下,本次朝会亦在稀里糊涂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