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目光交汇。
老爷子眼神清亮,颇为精神抖擞地扭了扭腰,同时微微扬起下巴,笑问:“怎么才过来找我啊”
余欢看着气血充足的老爷子,嘴角噙着笑意回答:“刚睡醒。”
“我也是刚起来,天一亮就醒了,一直躺在床上眯着,怕打扰你睡觉,就没打电话催你。”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
“容容还在睡呢,她八点起来,那爷爷你收拾收拾,我们先去开车过来,吃点早餐。”
“好。”老爷子连忙反过身,走回单人间。
余欢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迟迟不见老爷子出来,便抬脚迈了进去。
一进门转角,就瞧见老爷子正站在床边叠被子,微微弯下腰的背影看起来很利索。
余欢忍不住笑着打趣:“住宾馆还亲自把床整理得这么规整,等下服务员进来了,怕是得以为这房间,压根没人住过呢!”
老爷子手下不停,熟练地抚平床单的褶皱,头也不回地说:“这是个人习惯。”
“这是强迫症。”余欢轻轻一笑。
“管它什么症,能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利利索索的,这个就是好症!”
面对老爷子的咬文嚼字,余欢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他们住的宾馆定在了北海公园附近,从这里走路去阜成门那边,大概还有一公里的路程。
这片地界都在二环路以内,可以说走在这大街小巷,就能感受到不少老燕京的风貌。
只是路边那一排排国槐,如今只剩干枯的枝干,在带着几分寒意的晨风中孤零零地立着,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老爷子走起路来,步伐甚至比余欢还要轻快些,显然对这片地方极为熟悉。
他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嘴里还啧啧有声:“虽说两边的建筑变化不小,估计是翻新改造过了,但只要踏上这地界,我就跟被牵着线头的风筝似的,心里立马就知道东南西北。”
余欢闻言,操起半生不熟的京腔,半开玩笑地说:“爷爷,有句顺口溜咋说来着,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您要是当年留在燕京,那现在妥妥儿就是一京爷啊!”
老爷子一下子被逗得哈哈大笑,侧身抬手就给了大孙子一个脑瓜崩,笑骂道:“就你小子贫嘴,我要是留在燕京,哪还能有你啊!”
“也是哈。”余欢揉了揉被敲的额头,不经意间目光扫到街对面一家豆汁店的招牌,便朝那边努了努嘴,问道:“爷,要不要尝尝豆汁儿”
老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毫不犹豫地摇头:“算了算了,味太大,滂臭!别说你奶奶了,也就你那个最装象的大舅爷爱喝,这玩意回甘他都能喝出来。”
余欢扑哧一笑,跟着诙谐地附和:“来燕京不尝尝豆汁会后悔,尝试了会更后悔!”
老爷子深以为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老爷子一眼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卤煮火烧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
“我们还是吃卤煮吧,这个是真不错,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爷爷,您当年在燕京就好这口儿啊”
“嗐!那时候肉价贵得很,下水却不值钱。像羊汤、卤煮还有爆肚这些,都可以说是穷人乐,吃点内脏好歹能解解肉瘾。现在倒好,好多内脏比肉卖得还贵呢!”
余欢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六十年代确实是物质极度匮乏的时候,生活艰苦。
老爷子鼻子嗅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卤煮香味,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有些迫不及待。
余欢不紧不慢,想着这里离大表哥家里不远,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段岳拨了个电话,询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卤煮。
电话那头,大表哥显然还没睡醒,回应他的语气都有些迷糊,打着哈欠说:“哦……我还没起呢,你们吃吧,到了再给我打电话。我下楼给你送完车钥匙,还得接着补觉呢……”
余欢一听,也不勉强,笑着应道:“行嘞,那我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余欢赶忙快走几步,追上老爷子。
二人来到的这家卤煮火烧店,店面面积不大,但生意还不错,客人落座大半。
爷孙俩心满意足地吃完卤煮。
老爷子拍拍紧实的肚子,迈出门槛,转头看了看身侧的余欢。
他关切地询问:“不给有容她们带点早餐吗”
余欢无声打了个饱嗝,笑说:“带啊,等开车回来的时候,给她们一人带一份炸酱面。”
老爷子目光投向斜对面的一家面馆,提议道:“那你去把车开过来吧,我到对面去买,省得你过来等太久。”
余欢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行。
他随即点了点头,伸手往裤兜里摸钱包:“也行,我拿——”
“我身上带了钱。”老爷子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茬,迈步走下路沿。
余欢望着老爷子挺直板正的背影,赶忙大声叮嘱:“大清早车来车往的,过马路可得小心点啊!”
老爷子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表示听到了。
他的眼睛左右扫视着路况,耐心等待车流稍微稀疏一些,便脚下生风,快速穿过了马路。
来到面馆门口,老爷子稍作停顿,好生打量了一眼内里的环境。
毕竟是给孙媳买早餐,见里边还比较干净整洁,这才放心地推门而入。
与刚刚的卤煮火烧店相比,面馆显得格外热闹,座无虚席。
毕竟炸酱面的大众接受程度更高一些,空气中满满都是炸酱和面条混合的诱人香气。
“小伙子,给我来三份炸酱面,都打包带走。”老爷子操着一口地道的燕京话,笑眯眯地对正在煮面炉后忙碌的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闻声抬头,手上依旧熟练地捞着面条,热情回应:“得嘞,大爷!您稍等会儿,今儿个客人多,要不您先找个地儿坐会儿”
老爷子点点头,在店里找了个凳子,也不占桌,而是挪到一旁靠墙的位置坐下。
他环顾着这热闹的场景,闻着熟悉的炸酱面香气,思绪不禁飘远,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
过了一会,老爷子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兜里摸出香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袅袅烟雾在他眼前升腾,悠悠地随风飘散……
片刻之后。
余欢开着段岳的大众帕萨特过来。
他瞅见面馆门口人来人往,而老爷子正在门口一侧抽烟,便摇下车窗,朗声喊道:“爷爷,好了吗”